要讲败走麦城,还得从几年前我在一家大公司Credit部门的一段工作经历说起。Credit部门也称A/R,主管收帐,和销售紧密相关,从order 到cash,是公司利润核心,大动脉和生命线, 这部分要是出问题,马上影响现金流,公司很容易陷入困境。我工作的这家公司年销售10亿,Credit工作分3大块: A/R,Credit management,Sales Month-end close。
1,A/R: 日常收帐并post到系统中。人员不需要很多财会知识,但需要很好的communication skills,和customer直接打交道,软硬兼施,又打又拉,既能收到钱,又不把customer惹恼。
2,Credit Management: 执行Credit policy,控制credit risk ,通过分析customer销售额和付款情况,信用报告,财务报告,Financial ratios...,来决定授予多少Credit limit 和 terms。Credit policy是公司战略的一部分,是一把双刃剑。Credit policy过于宽松,credit limit太高,order畅通无阻,坏账风险增加,比如一个Top customer的Credit limit 高达 $30 million, 这个customer一旦出问题,公司可能跟着完蛋。相反地,Credit policy过于收紧,credit limit太低,大量order on-hold,会严重影响销售和利润 。全球性公司也把地域性政治经济作为风险因素,比如战乱动荡之地区/国家,Credit policy 收得很紧。
3,Sales Month-end & Reporting: 销售关帐月结, 通过数据核对和一系列调整,accrual,discount,adjustment,保证销售数据符合revenue recongnition 原则并准确地反映到财务报告上,还有销售分析报告,A/R performance报告,各种ratios, 指标计算分析等等。
第2和第3部分涉及很多财会知识和分析方法,对人员素质要求较高,特别是Credit manager,Credit policy的执行者,需要专业知识,全局眼光和掌控能力,既要促进销售和利润,又要控制credit risk,寻求最佳平衡点,使得公司避开风险,长期稳定发展。公司历任Credit manager 都是有designation的资深A,管理Credit部门同时和Finance/Accounting部门协调沟通。
一个偶然机会,我混进Credit部门,刚去一星期,Credit manager就被调到 Finance 部门委以重任,她两头工作兼顾,临时拉我这个Credit analyst顶替她的职责,每天1个小时training,她教我最重要的是,如何从分析和控制的角度来看问题。"Think independently, think differently", "Stand higher, never lose big picture"。做A/R,要看到$1,做credit analysis, credit review,要往$1M看,她要求我熟悉整个A/R流程,但不鼓励过多参与A/R,因为做credit review/analysis需要保持相对独立性。
我同时也是A/R backup,A/R每天收帐额 $2M ~$20M ,几乎都是在银行和客户的系统之间完成,交易金额庞大,reconciliation 特别stressful,如果数据不balance不能在每天下午3点之前发送,几百甚至几千万款项不能按时到帐,上下头目都要负责任,事关重大。常常会有A/R满头大汗请求支援向我借"Fresh eye",我就得马上充当"救火员"。事后人家请吃饭,当然不推辞,想想最后一分钟心跳手抖把数据发送出去,那种紧张岂是一顿饭可以补偿滴?
6个月后,公司从Bell挖了一个资深A过来,新Credit manager到任(惭愧地说,当时我还在A-ing),我现炒现卖,把自己刚学到的东西又转交给新manager,这位也是高手,各种分析工具用得炉火纯青。和她一起做项目,彼此颇有"棋逢对手,相见恨晚"的感觉。虽然在这家公司不到一年,从前任后任 manager学到许多东西,参与了几个大项目上马,受益真是不浅。
言归正传,现在的公司招我,不仅是因为我熟悉全套会计流程,还因为看重我有Credit工作经验, 随着老CFO退休,和他搭档多年的Credit manager 一年后也要退休,Credit department 独立于财会部门,manager 独自掌管,别人很少插手,老CFO也只是Year-end时大概看看,管理层有意借这个机会把Credit整合进会计部门统一管理。
当我烧了几把火(见上篇)之后,管理层喜出望外,对我的期望值大为提高,于是想加快整合步伐。大老板授意二老板,让我介入其日常工作,包括参加定期Credit meeting,我也被一点点成绩冲昏了头脑,竟然把本坛某位前辈的一条忠告,"到新职位的开头不要试图改变什么,站稳脚跟第一" 抛到了九宵云外。
信心百倍,干劲十足,把A/R整个流程挖一遍,看到长达200多页的Aged AR Report,眼珠子几乎掉出来,很多payment没有及时post到invoice,上,随便作为credit/deposit 放到客户帐户中,时间长了,帐乱成一堆,都没法发statement给customer,因为连A/R自己都看不明白;另外还发现Credit Card fee高得离谱 ,说明A/R过多使用Credit card收帐(谁不喜欢easy work呢?),表面上看帐收得快,实际上公司为easy work 买单,高达3%的卡费吃掉一大块销售利润。CC fee没有反映在Credit部门业绩报告中,而且在上交管理层的财务报告中,居然和GIC的interest income混在一起,正负一相抵,根本看不到了。我在GL account review 的时候,才发现这个expense高得离谱,和零售业有一比。原则上如果公司现金充裕,customer长期稳定信用良好,应该尽量鼓励用term限制信用卡付款(零售行业除外)。
整个感觉是,Credit 部门长期缺乏监管,没有一个真正懂财会的人掌控,问题一堆。于是扎扎实实写了一份分析报告,问题何在,什么原因,如何改进...。二老板正面对这块硬骨头,不知如何下嘴,一看报告,这下有辙了,立马把大多数points加入Credit meeting的Agenda, 准备重点讨论。
没想到开会的时候,我刚起个头,就遭到整个Credit 部门群起攻之,一顿抢白质问,火力十足,几乎把我逼到角落。二老板一看形势不妙,马上示意我"撤",就这样稀里糊涂败下阵来。想想也不奇怪,有谁愿意听一个新人告诉自己一直以来做的事情是错的?尤其Credit manager非常恋栈,希望在公司多留几年发挥余热,还有资深A/R虎视耽耽地盯着manager的位置。
这下子可是捅了马蜂窝,我完全没有料到抗拒居然如此强烈,连大老板,二老板也没有想到。Credit部门是要害之地,多年来水泼不进的地盘,管理层也不敢轻举妄动,有了矛盾都是安抚为主。
教训:新人所谓的三把火三板斧,最好对外,涉及内部的任何动作,都要三思而行,没有站稳脚跟前,绝不能冒然行事。如果要推行什么,必须有正式的授权,或者师出有名,时机要成熟,过早的行动,会招致惨败。
感到有人背后发力了,情况很快起了变化,Credit的所有事情包括training把我排除在外,我原来提出来的points,都从Agenda上消失了,老板有意回避不再谈Credit方面的事情,风言风语四起,连我某天迟到5分钟也被提起。一般来说,一旦有矛盾冲突,刚进公司的新人根基尚未扎稳最容易成为牺牲品,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更何况我就是那个trouble maker,我不得不冷静下来想对策。
记得有一次CFO有意无意,和我聊起面试,公司如何从众多简历中挑选候选人,如何分group面试,好几个竞争者非常strong,过往职位和经验都强过我,但是最终把offer给了我,云云。我笑着应对:"我也许不是最好的,但肯定是最合适的,相信公司作了明智的决定,我会很快证明这一点。"
其实我心里完全明白,CFO从众多的人中选择我,参杂着他的个人考虑。他虽聪明过人,但缺乏处理具体日常会计事务的经验,必须找个能handle全面的人,太弱不行,万一出了差错,死死盯着的老法师随时杀回来,他CFO位置不保;如果找个太厉害的,英语倍儿好,野心勃勃,迟早要架空他,或者爬到他头上。我是他最好的选择,所以他无论如何要保住我,保我就是保他自己。正如上篇所说,我坚信,困境中他会是我的保护伞和安全索。一番审时度势,决定step back,暂时回避,不再涉足 Credit的事情,静观其变。
另外我依然坚信我的分析报告对公司非常有价值,难道大老板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每天从Credit流到信用卡公司而无动于衷吗?
升职加薪
此一挫败,大大地打击了我,加上Credit部门的影响力,感觉被冷藏了。 离公司年度Review已经近了,我意识到不能完全消极等待。
东方不亮西方亮,不让碰Credit,那就focus 到A/P这方面。翻了一下帐,从老法师临近退休的一年多,都没有做过A/P reconciliation, 居然有5年前的invoice还在on hold。说不定从这入手,可以挖点什么出来,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事,只要用心,咱也能把它做出花儿来。先把Aged A/P report查一遍,挑出Top 10 supplier 和一堆有问题的invoice,让A/P要求对方提供statement, 一个个查下来,清理和剔除了一堆错误的invoice,马上要求supplier全部remove掉,还有supplier欠了我们不少Rebate /Credit,要求他们要么付钱给我们,要么发给我们Credit Note。
光做不说,等于没做。临近收尾时,发一封e-mail给老板,告诉他A/P reconciliation顺利结束,剔除了多少错误的invoice,要回了多少$$ Credit/ Rebate,建立了哪些模板和流程,还专门给他演示模板,建议每个季度做A/P reconciliation,及时从supplier要回credit,也避免past due payment 影响公司的信用分数信用报告。
居然在冷藏期间也能把A/P给整得井井有条,老板顿时对我又有了信心,瞧瞧这能力这态度,果然是是A呀。
到了年度Review,提前做足准备,先把加入公司8个月以来做的工作一条条摆出来,做了哪些project,写了多少documentation,解决了什么问题,为公司省/赚了多少钱。尽量用数字说明问题,number talks,然后指出我做的工作职责是属于什么级别,我今后的工作计划是什么,预计的效益是多少。老板问我 expectation,我不直接提薪水数字,只说我相信他作为CFO,完全了解象我这样的资历和承担的职责在行业中的薪资水平。为我争取合理的职位和薪水,就靠他了。
最后年度Review meeting管理层各位老大坐在一起讨论,对于CFO提议对我破格升职加薪一致通过,销售老大尤其力挺,看过上篇的,一定知道为什么吧?
加薪幅度完全超出我的预计,心里高兴,脸上可别太得意。感谢老板的同时,乘机把自己说得高尚点。我说了,本来对工作环境很picky,但是却特别喜欢现在的同事和上司,如果做得不开心,给多钱我也不干滴,我可不是见钱眼开的人。老板赶紧接了话,你将来哪天要走人,一定要跟我先谈谈。于是皆大欢喜。
有意思的是,宣布我升职的announcement,最后居然加了一段话,说是由我主管全部会计工作的同时,年底Credit manager退休后,我将成为official Credit/AR Backup。把小小Backup事情,如此昭告全公司,看来管理层下决心要一步一步推行他们的整合计划,把我这根钉子扎进Credit,虽然钉子脑门上写着"Backup",Who cares ? 至少我名正言顺有了access踏进那块水泼不进的地盘了。这次可要学乖了,一定要 Hold 住,耐心等到Credit manager退休,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码字码到小心脏受不了了,结了下篇吧。
依然记得1年半以前,恍如昨日,我人生的真实一幕: 进一家公司才刚刚一个半月就被开掉,并且还被强加"不称职没有通过试用期"的罪名,其实是因为招我进去的老板,在内部斗争中落败,我的职位被取消。从宣布到收拾东西走人,只有30分钟。把HR招来送我回家的出租车甩在身后,颤抖着给老公打了电话,在刺骨寒风中独自走向地铁站......。
曾经被人当垃圾一般丢出去,又被人象捡到宝一样抓在手里,我的2011-2012,如同过山车一般大起大落。盘点一下,写点东西给自己留个纪念,如果有"正确地感染"到大家,我会非常高兴。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