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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光景,AI已经深入到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
似乎离那个“人工智能代替无聊工作”的梦想越来越近,彼时70%的工作将淘汰,每个人都能够进行自己想做的创造性事业。
果真如此吗?又有网友跳出来表示:你的工作绝不会被取代,因为你比AI便宜,你比AI能背锅。
真相往往是匪夷所思的。
人工智能确实在发展,但它背后竟然还是真人的操作,人工没有消失,只是更隐蔽了。
作者:西力&黄瓜酸啤
全球最神奇的无人超市竟然“塌房”了。
6年前,科技巨头亚马逊曾推出过一个重磅项目——世界首家“无人零售店”Amazon GO。
号称“未来的商店”,主打一个科技感。
图源:Forbes
任何人进去购物,只需要扫描亚马逊账户二维码,然后就可以拿着自己选好的商品离开,无需排队结账。
这是如何做到的呢?
当时亚马逊宣传自己采用了一项非常前沿的技术,名叫Just Walk Out,也就是“免结账即走”。
说是结合了“计算机视觉、高级传感器和深度机器学习模型”,通过店内密密麻麻的摄像头、传感器,可以自动识别顾客选择的商品,并在后台完成结算,顾客走出商店后不久,费用就会自动被扣除。
亚马逊无人零售店
听起来是不是很智能?
结果就在今年四月,国外媒体爆出这一“人工智能”的背后,其实藏着真正的人工——
1000多名印度工人,躲在摄像头背后,看着顾客购物。
他们必须每天盯着屏幕,审核交易情况,确保结账的准确性。
虽然亚马逊出来解释,称这些印度员工主要是帮助公司训练Just Walk Out模型,不是专门看着顾客买东西的。
但根据The Information的数据,2022年,每 1000笔Just Walk Out订单中,就有700笔必须由亚马逊在印度的团队进行审查。
而按照亚马逊原本的目标,应该是每1000笔订单中只有50笔需要人工检查。
人工智能,原来是隐藏的“人工”,夸大的“智能”。
如彭博社记者Parmy Olson所言,亚马逊的故事清楚地提醒我们,“人工智能”仍然经常需要人类保姆大军才能正常工作。
许多我们以为的人工智能,背后其实都是勤勤恳恳的人类劳工。
图源:时代周刊
以送餐机器人为例,加拿大有一款名叫Geoffrey的送餐机器人,粉色造型,还带有爱心眼睛,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网红。
它时常穿梭于多伦多市中心,看上去来去自如。
图源:网络
但事实上,Geoffrey必须借助真人远程操控,而操纵它的人,是远在菲律宾的打工人。
他们和亚马逊无人超市雇佣的印度工人一样,拿着十分廉价的工资。
显然,对开发人工智能的公司而言,比起让机器人表现得更像人类,还是让人类表现得更像机器人更简单、也更便宜。
而哪里的劳动力最便宜?当然是第三世界。
因此,全球化背景下,人工智能中的“人工”,大部分都外包给了中低收入国家。
所谓的自动化奇迹,实际上依附于世界各地庞大的廉价劳动力。
聊天机器人ChatGPT,风靡全网的“AI顶流”,被比尔·盖茨誉为他一生中见到的两项最具革命性技术之一。
从诗词歌赋到代码论文,它几乎可以生成任何主题文本。
同时它还很“道德”,会拒绝创作暴力、种族歧视、仇恨言论相关的内容。
ChatGPT:“无法对违法和构成伤害的行为提供帮助”
正是凭借强大的语言模型,ChatGPT在发布一周内收获超百万用户,两月内得到数十亿美元投资,在全球掀起新一轮技术革命。
而这个传奇的荣光,大都被归属于一个人——ChatGPT之父,硅谷公认的创业天才。
图源:网络
但成功的背后,绝不仅是一个硅谷天才。
众所周知,ChatGPT的数据库是整个互联网,但互联网有毒的内容很多,它如何筛选掉那些不恰当内容?
这就离不开一个岗位——数据标注。
先用大量人力给极端性言论做数据标注,然后“喂”给AI,好让它学会识别相应内容。
根据2023年《时代周刊》报道,ChatGPT的公司OpenAI,将这项工作外包给了肯尼亚工人,以时薪不到两美元的价格。
图源:时代周刊
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电脑前,标注互联网上最黑暗的内容:谋杀、自杀、自残、强奸、乱伦、儿童性虐待......
不只是详细的文字描述,还有充斥血腥和暴力的图像。
一位负责为OpenAI标记文本的外包员工告诉媒体,他曾看到过一张虐童的图片,让他永生难忘。
“那是酷刑。”他说。
此后他经常出现幻觉。
尽管肯尼亚外包工人的工作,对ChatGPT来说很重要,但他们却是这条AI产业链中最低贱的存在。
拿最少的钱,干最脏的活,很多人出现严重的心理问题,失眠、抑郁,甚至试图自杀。
饱受精神创伤的肯尼亚妇女
估值数百亿美元的新兴产业背后,不只是天才的传奇人生。还有无数看不见的外包劳工,以及他们被剥削的血汗。
这样的故事,发生在世界的各个角落。Facebook在非洲雇佣内容审核员,付给他们每小时1.5美元的工资。
每天观看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虐待儿童、砍头处决、强奸谋杀......
图源:《facebook在非洲的血汗工厂》
一位接受采访的肯尼亚外包劳工告诉记者,他曾按照要求审查过一段视频。视频中,他看到数十名埃塞俄比亚人“像羊一样被宰杀”。
更让他惊恐的是,其中还有他熟悉的脸。因为他也来自埃塞俄比亚。被屠杀的人中,有他的童年伙伴。类似这样的精神冲击,就是他的工作日常。
还有特斯拉的自动驾驶汽车,在上路前,首先需要大量人工进行数据分类和标记,教智能系统识别行人、识别障碍物、识别路上的一切。
这是一项无需任何技术的重复性劳动。打开电脑,标注视频中的人、垃圾桶......
而这项工作被外包给一个经济破产的国家——委内瑞拉。
委内瑞拉
根据调查,2019年,超过75%的数据被“绝望的委内瑞拉人”标记。
他们当中,包括毕业找不到工作的高材生、失业的工程师、大学老师......很多受过良好教育的人。
这些原本有机会创造更大价值的人,却只能做着最机械、低廉的工作。时薪平均仅90美分。
我们惊讶发现,人工智能的月之暗面还是由大量的人力来堆成的。
这简直是那个经典笑话——自动贩卖机藏着真人——的现实版本。
说好的科技进步能够解放人类生产力,高歌猛进的AI能够取代低端重复、无意义的工作,让人们能够从事更有价值的创造性的事业。
结果却完全事与愿违,人工智能并没有消灭低等劳动,反而产生了更低廉、更重复、更不可见、更没有尊严的劳动。
前面提到的例子,给ChatGPT、自动驾驶汽车背后看不见的庞大数据做喂养、筛选、标记、归类、审查的人,来自肯尼亚难民营和委内瑞拉贫民窟。
为谷歌和亚马逊等公司注释数据的是乌干达、肯尼亚、印度的难民,这还是非营利平台Samasource引以为傲的慈善项目,口号是“给予工作,而非援助”。
Samasource慈善项目
永远在新兴资本主义海洋最前沿弄潮的硅谷,为它打工的是无数个被全球体系边缘的人,是生活在达达布难民营的妇女,她的工作环境令人堪忧——
她穿过巨大的、尘土飞扬的难民营,前往营地中央摆满电脑的棚屋。她每天辛苦工作,包括视频分类、转录音频、算法识别……
敲击电脑的微工作是她为数不多的好一点的选择,虽然这样的工作不稳定、艰辛,工资按件支付。办公环境拥挤不堪、密不透风,布满了乱成一团的电缆电线,与宇宙新主人们生活居住的天国形成完美对比。
亚马逊首席执行官杰夫·贝索斯1小时能赚1300万美元,一个难民教贝索斯的算法识别1小时仅赚几美分...
达达布难民营的硅谷援助项目
同样的故事发生在某县,一群由低学历女性、单亲妈妈或家庭主妇组成的“妈妈工人”在为电脑喂数据,教会AI,淘汰自己,像好用的棋子,用完即弃。
这些项目通常和“公益新模式”“AI+扶贫”这类美好的词汇挂钩。
有人可能会说“有这样的工作已经很不错了”“科技带来的新就业不是挺好吗”“国情不同不能横向比较”“让贫困人群也能自食其力就是慈善”。
纳粹集中营口号:劳动使人自由
但是跳出来看全局,就会发现蹊跷之处——
一开始夺走工人工作的就是科技,现在科技把工作分解成了工作残渣,以更低廉的价格给到失业者。
怎么就成了公益呢?
让我们先把“科技解放劳动”这句六字箴言放在一边,仔细看看人工智能究竟代替的是什么:
AI“复活”史上最伟大的脱口秀大师乔治·卡林做出一场超过1小时的脱口秀专场;
AI生成器辅助写作出的《东京同情塔》获得了文学大奖日本芥川奖;
越来越多的本地新闻电视台采用AI主持人;
全球首个AI工程师诞生,码农或被取代;
全球首部完全AI生成的长电影在洛杉矶首映;
去年好莱坞罢工的重要导火索之一就是大制片厂低廉剥削底层演员肖像,编剧作品喂养AI,取代人工...
《AI乔治卡林:我很庆幸我已经死了》
看到了吗,AI首先取代的反而是创造性工作,把人的劳动变成大数据的养料和耗材,不是科技造福人类,而是人类给科技打工。
就像《后工作时代》的开篇所说:今天,机器在下棋、写流行歌曲和自动驾驶汽车方面超越了人类。自动化商店允许顾客自行购物结账离开,无须人工结账。但在光鲜的表面之下,这种和谐建立在越来越严重的压迫、监视和原子化的基础上。
作者菲尔·琼斯精准地指出:
自动化的梦想世界更多是幻想,而非现实。让数字生活变成可能的不是算法,而是搜索引擎、应用程序和智能设备背后大量被全球化体系放逐的工人,和他们报酬极低、对身心有害的劳动,而他们别无选择。
图源:《后工作时代》
换句话说,自动化乌托邦的实现,最终倚靠的不是人工智能、大数据算法和科技进步,而是廉价劳动力剥削。
走到这一步,跟鲍曼在《工作、消费主义和新穷人》里提到的吊诡的工作伦理有关,对穷人工作的价值计算不是衡量他劳动真正带来的企业收益,而是他作为穷人的生活所需。
既然穷人对很少的东西就容易满足并且不会努力争取更多东西,穷人的工资应该保持在仅仅维持生计的水平,这样,虽然有工作,穷人只能勉强糊口,为了生计不停地劳作。
“不工作的人是不道德的”的工作伦理像圣经一样牢牢刻在人们心里,不工作的穷人越生活凄惨,那么有工作、出卖劳动力换取微薄工资的生活就越诱人,穷人就始终卡在最低生存线上生生世世不得超脱。
图源:《工作、消费主义和新穷人》
仔细回顾的话,就会发现每一次科技变革,都会带来工作模式的巨变,每一次都在制造新一批“非完全就业者”成为幽灵劳工。
迪拜有座城市号称是完全自动化、清洁能源的智慧城市,满街都是太阳能板,但是中东地区风沙大,太阳能板上的灰的处理办法就是雇佣大量更贫穷的外来劳工来扫。
“2021迪拜计划”示意图
“元宇宙”许诺“现实世界完蛋,还可以建立云上的乌托邦,实现真正的自由平等”,事实上比公平实现更快到来的是低端全球化。
元宇宙游戏中最机械无聊的挖矿工作成为一大批委内瑞拉人的谋生方式,因为那里通货膨胀、没有就业机会,有良好教育的曾经从事医生律师等体面工作的人只能通过夜以继日在游戏中打金换取报酬。
委内瑞拉人在元宇宙游戏中当农奴
这些困在难民营、贫民窟和殖民占领地的工人们,被迫从事的甚至不是完整的工作,而是“微工作”。
“微工作”大多是兼职、计件、远程进行,工人们在就业和失业状态之间变化不定,很可能一天之内为无数公司打临时工,没有稳定保障,这种风险却被网站包装成“灵活性”。
别以为这是多么遥远的悲剧,“微工作”离我们很近,其实就是平台资本主义下的各种外包。
这种平台资本的残酷逻辑正在将本就凄凉的全球劳动力市场,改造成临时和短暂就业的灰色地带。
所以人工智能惠及到人类了吗?可能少部分人类吧。
剩下的是人工废墟,人工智能把职业分解成一堆任务,剥夺了工作的价值和文化成分,让“剩余人口”(即被全球经济体排除在外的人)成为工作废墟上的拾荒者。
还在继续持有科技乐观主义的人一定是某种程度上的特权者,他们目前的职业尚不会成为后工作时代的牺牲品。
从另一层面上说——“人机交互”的时代确实到来了。不过是更晦暗的“人类云”“人类即服务”的美丽新世界。
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丧钟为所有人而鸣。
在热切投身进步、拥抱未来时,更重要的事情是看见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