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哈马马特(Hammamet)麦地那城门口,我有些困惑。一路走过托泽尔,吉姆,凯鲁万,苏赛,那儿的麦地那都很陈旧,为什么眼前的这座却如此鲜亮?
原来哈马马特的麦地那并不是真的老城,它只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当地政府为了吸引游客,专门兴建的一处度假村。
面积不大的”麦地那“度假村,却聚集了5家五星,25家四星和8家三星酒店。
这座度假村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茉莉花麦地那(Yassmine Hammamet)。
走在蓝白相间,曲径通幽的小巷,我彷佛又回到了西迪小镇。
鲜艳逼真的涂鸦壁画,让我们又想起了杰尔巴岛。
这座度假村给游客营造出一个干净,靓丽的突尼斯,让他们不必如我们那样风尘仆仆,长途跋涉,就能领略到北非的别样风情。
在这儿干了35年德语导游的切玛肯定非常熟悉这支”茉莉花“吧,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她告诉我们,相对于哈马马特,她更喜欢凯鲁万了。
儿子说,这不就是北非的拉斯维加斯嘛 - 凭空造出一片风景,让傻乎乎的游人傻乎乎的陶醉。是啊,相对于这儿的一尘不染,凯鲁万再陈旧,那种历史感的醇厚远比这儿单薄的现代气氛更令人留恋。
穿过专宰游客的购物街,这座现代麦地那更吸引我们的是一座小小的博物馆 - 文化与宗教的交汇点(Museum at the crossroads of civilizations and religions)。
博物馆不大,只有一位工作人员,但里面却收藏了从犹太教,东正教,基督教到伊斯兰教在突尼斯留下的珍贵历史文物。
这是从突尼斯城搬过来的犹太教教堂的大门。
这是犹太人的结婚证书。
早在古罗马时代,犹太人就开始在这儿定居,阿拉伯人占领突尼斯以后,犹太人和穆斯林继续和谐相处了一千多年。
第二次大战时期,突尼斯曾经是逃离纳粹统治的欧洲犹太人的避难之处,虽然从二十世纪后期,大量的犹太人就离开了这儿,但他们留下的文化在这个国家的历史上依然占有重要的地位。
虽然突尼斯的基督徒占人口比例不足1%,但基督教在阿拉伯人占领这儿之前,曾经是这儿的主要宗教。这些画像和十字架都是那段历史的遗物。
这几座白色石雕来自穆斯林贵族的墓地,但直到后来去了突尼斯城,我才明白他们代表的不同含义。
这是穆斯林宅院的大门。
在我印象里,传统的穆斯林社会是很有些男尊女卑的 - 男人总是家庭的主导者,而女人却不能轻易抛头露面。
在这座博物馆,我才知道,通常穆斯林宅院左边的大门是给女人行走的,她们可以昂首通过,而右边的小门是给男人留着的,弯腰低首,是为了提醒男人时刻保持谦恭。
LD在哈马马特订的也是海景酒店。
虽然同样是自助餐,但餐厅的规模没有苏赛的那家大。
儿子嘟囔着,为何我们不在苏赛多住一个晚上呢?LD对他说,人生是一个过程,重在体验,在有限的时间多一点变化不是很好嘛?
这座酒店在Trip Advisor上被评为best of best, 不是因为它的饮食,而是在于它的无敌海景。
从黄昏落日,到破晓黎明。
虽然此时的北非,已是岁末年初,但此情此景,还是让我想起元代词人白朴的那首《天净沙·秋》:
孤村落日残霞
轻烟老树寒鸦
一点飞鸿影下
青山绿水
白草红叶黄花
在撒哈拉盐湖,我们没有看到天空之境,在这儿,我却看到了另一种格调的”天空之境“。
驾车来到突尼斯国际机场,十天自驾之旅,1500公里的行程,从北到南,再自南向北,至此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重回突尼斯城。
突尼斯城最初由利比亚人建立,公元前9世纪腓尼基人攻占了这儿。公元前146年的第三次布匿战争期间,突尼斯城和迦太基都被罗马人摧毁后重建。
公元7世纪的穆斯林征服北非,突尼斯城在阿格拉比王朝(Aghlabids)(800-909年)统治时期成为首都,并在哈夫西德王朝(?af?id dynasty)(1236-1574年)时期繁荣兴盛。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Charles V)的军队于1535年占领了这座城市,1539年它又落入土耳其人手中,其后分别被法国和德国占领,1943年盟军解放了这儿,1956年突尼斯独立后突尼斯城成为首都。
法兰西门(Porte De France)又名“海门”(Bab el Bhar),是突尼斯老城和新城 - 欧洲城的分界线。
城门外,是欧洲风情浓厚的教堂和被誉为北非的香榭丽谢大道的布尔吉巴大道。
而城门内,则是老城麦地那。
接近旅程的终点,LD说,让我们来点不一样的体验吧。这次他订的酒店就在法国门旁边,紧邻麦地那入口。
这座位置极佳的酒店的前身是英国驻突尼斯大使馆。
英国和突尼斯早在17世纪就建立了外交关系,将近400年间,英国驻突大使馆先后换了好几个地方,这座建于1914年的大楼直到2003年一直都是英使馆的所在地,其后突尼斯政府把大楼收归国有,并改建成了酒店。
一进酒店大门,雕花天花板,阿拉伯吊灯,马赛克图案,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摩尔复兴风格(Moorish Revival)。
恍惚间,我好像走入18世纪,但大厅悬挂的"Happy New Year "却在提醒我,现在已经是公元2024了。
酒店也提供早餐。清晨的餐厅,客人不多,点上一杯北非咖啡,静静坐着,耳畔播放着一首熟悉的乐曲 - 《卡萨布兰卡》,那一刻,北非的慵懒,闲适的情调一下充满了周遭。
这次旅行前面的十几天一直晴空万里,但在行程的尾声,却开始小雨霏霏。
公元12到16世纪期间,突尼斯城曾是伊斯兰世界最富裕,最伟大的城市之一,直到今天依然矗立在突尼斯城麦地那深处的700余座包括宫殿,清真寺,陵墓,学校等大大小小的历史建筑,见证了这座城市非凡的历史。
1979年,突尼斯城的麦地那,正式入选联合国历史文化遗产名录,它是突尼斯第一个被列入UNESCO的地方。
突尼斯全国目前共有七个保存良好的麦地那,其中突尼斯城的麦地那是人口最密集,格局最复杂的一座。
它的总面积不过3平方公里,居住人口却超过11万。
这片老城由蜿蜒的小路和拱形的通道组成,一条条小道曲曲折折不知通往何处,而且中间往往还会分出一些岔路。
宰图纳大清真寺(Ez-Zitouna Mosque)是麦地那的中心,它是突尼斯城最古老的清真寺,面积达5,000平方米,有九个入口,它的160根柱子取自迦太基老城区的废墟。该清真寺开办了伊斯兰历史上最早和最大的大学之一——宰图纳大学,上千年来,许多穆斯林学者毕业于这所学府。
但遗憾的是,入口写着非穆斯林禁止入内。
这儿有一处网红咖啡馆,但找到GPS指示的目的地,却是一大片店铺,一位小贩笑着告诉我们,这儿google地图是不灵的,虽然方位正确,但实际位置却在小巷的另一边。
热心的小贩把我们领到一家瓷器店门口,告诉我们咖啡店就在楼上。
瓷器店老板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头都不抬,指指上面。
我们穿室过厅,转过几层楼梯,走上平台。
这就是大家口耳相传的全景咖啡厅(Café Panorama),如果无人指点,一般的游人是很难找到这个地方的。
站在这儿,突尼斯城一览无余,倒是没辜负了全景这个名字。
淅淅沥沥,小雨下个不停,整个咖啡馆就我们仨,雨中,一边品茗薄荷茶,一边居高临下欣赏麦地那的街景,也算是别有一番情境。
这个角度能非常清晰地看到宰图纳大清真寺。
虽然这儿号称有700座历史建筑,但因为财务紧张,当地政府对历史遗迹疏于维护,我们按照地图找到地方,大多大门紧闭。
LD对我说,这样瞎转不行,我们得找个当地人做向导。
冒雨走进这间伊斯兰学校,我们正在东张西望之际,一位当地人主动上前给我们介绍这所学校的历史 - 这不就是很好的向导嘛。
我们出30第纳尔,雇对方两小时,只有两个要求:
一,请带我们去看几个他觉得最值得看的地方
二,带我们去吃当地特产 - 烤羊头(LD来到突尼斯念念不忘的东西,但一路走来,遍寻多处不得)。
对方听了我们的要求,哈哈一笑,说一般游客是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的,尤其是第二个要求,因为烤羊头现在只有最纯粹的突尼斯人才知道哪儿可以吃到这个东西。没问题,他一定满足我们的愿望。
我已经忘记对方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他带着我们一边穿街走巷,一边不停地回头提醒我们,这儿不太安全,但只要跟紧他,就没事。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游客会在麦地那迷路,花了几个小时才走出这片迷宫。
如果不是这位向导,我们根本不可能这么深入地走入麦地那。
也因为如此,我才看见了一般游客看不到的突尼斯别样的风景。
走了大约20多分钟,他把我们带到这个地方 - 突尼斯贝依皇家墓地(Royal Mausoleum of Tourbet el Bey)。
贝依(Bey)是当时奥斯曼帝国对贵族或者长官的称呼,统治突尼斯的侯赛因王朝遥尊奥斯曼帝国为宗主国,同时后者也给与前者很大的自主权,侯赛因王朝的头领不称国王,而称贝依。
在拥挤嘈杂的麦地那小巷深处,隐藏着突尼斯最大的皇家陵墓,这儿埋葬着从1759年到1942年,不同时期165位贝依和他们的家属。
墓地分成不同的墓室,分别埋葬着贝依和他们的妻子,以及大臣和仆人。
这是贝依的墓室,石棺前有柱型标志的是贝依,有圆形十字的是他们的妻子。
这个墓室埋葬的是贝依的大臣们。
因为埋葬的人实在太多,有些石棺不得不放在露天的庭院里。
离开皇家目的,向导带领我们继续在迷宫般的小巷转悠。
走过小巷深处一栋栋或开或闭的老屋,我对突尼斯的门颇感兴趣。
在突尼斯,门不只是提供了人民进出的通道,它还具有象征意义。
这儿的每扇门虽然大小,形状各异,但门面上都有各自鲜明的花卉或者几何装饰。
突尼斯人对门非常重视,因为他们觉得这些镌刻的符号,图案会给他们带来幸运。
一扇门,寓意着某种隐私 - 门后面发生了或者正发生着永远不为人知的故事;
一扇门,也象征着人的命运 - 推开这扇门,也许新的机遇在等待着你;迈过这扇门,也可能不再允许你回头,逼着你在门口鼓起抉择的勇气。
向导把我们带到这家餐馆,告诉我们这儿有烤羊头,环顾四周,这附近应该是麦地那的饮食区,但除了我们仨,看不到外地游客的身影。
向导领着我们上楼,和跑堂交代两句,就和我们告别而去。
跑堂递来手写的菜单,左边是法语,右边是阿拉伯语,跑堂自己一点英文都不能说。
我们一点也看不懂菜单,没办法,LD再次展示他的模仿神技,用手比划着羊角的样子,咩咩两声,然后指着自己的头,再比一下自己的嘴巴,这下对方总算看懂了。
这顿饭做的时间比较长,花费也是我们在突尼斯最贵的一次。
烤羊头终于端上来了,一切两半,我看着有些恶心,没吃。LD拿起半个羊头就开始啃起来,儿子在旁边看着他爹吃得那么香,鼓足勇气也拿起另一半开始啃,吃了一会,放下羊头对我说,”我总觉得有些恶心“。过一会,又拿起羊头继续啃:”说实话,羊头肉还是很香的“。
卡斯巴广场(Kasbah Square)是突尼斯政府所在地。
广场上矗立着国家纪念碑。
茉莉花革命时代,这儿多次举行群众聚会和游行,但好奇怪的是,在突尼斯到处如临大敌的军警,在这儿却毫无踪影。
在突尼斯的最后一晚,LD坚持要找一家法国餐馆庆祝一下即将结束的北非之行。
按照导航指示,我们穿过法国门,走进旁边的小巷,20来分钟以后,前面行人越来越少,道路越来越窄,天色也越来越暗,我开始有些担心,别一路上顺顺利利,临走了弄点意外出来啊。但父子俩坚定地往前走,我只能跟上。
走到目的地,遍寻不得餐馆的标志,这时候有三两人走过来,问我们是不是在找那家餐馆,我说是,他们说,巧了,他们也是,其中一人走上前去,敲响大门,一会儿,里面出来一人东张西望之下,让我们进去,转身再次把门关上。
这是一家法式餐馆,以接待老客人为主,懂得规矩的客人会在外面敲门。
店里没有菜单,厨师每天采购的食材不同,吃啥全看厨师心情。
来到曾经的法国殖民地将近2周,我们终于吃到正宗的法餐,这也给我们的旅行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回到酒店,海门前的广场上已经空无一人。
很多网上朋友看过我写的突尼斯之行,都说这个地方,他们肯定是不会去了。我自己呢,也从来不会为了证明自己所来非虚,而鼓吹别人跟从我的路线。
庄子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生命是有限的,在有限的生命里要看尽这个广袤的世界,是不可能的,何不放下负担,随心而欲地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好好看看?体验,经历都属于那些亲身前往之人。
第二天,小雨依然下个不停,提着行李走出酒店,直奔机场。
飞机刚刚起飞,我从舷窗望下去,居高临下,那是我们此行的第一站西迪小镇的港口。
告别了,北非大地;
告别了,突尼斯!
美国作家保罗·鲍尔斯(Paul Bowles)将旅行文学的写作者分为两种:写东西的旅行者(a traveller who writes)和去旅行的作家(a writer who travels)。前者兴之所至,后者则有更高的文学追求。
若干年前,我告别了”看图说话“的攻略搬运工,从此希望自己的文字,即使没有图片的穿插,也能让读者有兴趣看下去。
现在的我正努力成为鲍尔斯说的前者 - 为了旅行而认真写作,将来的某一天,我希望成为后者 - 为了写作而认真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