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当年这大事儿的近距离观察者,咱也趁这日子回忆一下当年的所见。抛个砖,看看能不能引更多的人讲自己的所见所闻。作为当年高考语文不及格的主,只记录叙事。实在是写不出文采。所以,感兴趣的就凑合着看哈。
说俺自己是当年的近距离观察者的原因是:出国前,俺的工作单位在“东长安街X号”,就在北京南北中轴线以东一点儿。到广场虽不至于是“出门就是,抬腿就到”。但离广场确实很近。那时,俺一直住在北京的西北方向父母的房子里。。所以,开枪前后,一星期六天,每天两次要路过广场上下班。更不用说,那两个月里,经常在上班时间溜达到广场,感受那气氛。
就因为常去广场,那年的四月,我第一次在广场看见了军人和军车。那时,学生被劝回学校但还没完全离开广场。十辆左右的十轮军用卡车从广场东侧的历史博物馆前向南拐到长安街向西快速行驶。每辆车上面有八名盔明甲亮的士兵,分两排坐在卡车两边。每人上身挺的笔直,双手扶着拄在车厢地板上的枪,目不斜视且表情严肃地坐在车里。在太阳的照射下,他们的钢盔折射出刺眼的光芒。给我一种新奇,紧张但更多是震慑的感觉。同去的几个人都在猜,这就是万岁军吧。
五月中下旬,部队开进北京。但都没在我上下班的路上。没机会再见。唯一一次下班受影响的是保定警校的几百个学生因北京警察的消极抗命而被调进北京,手挽着手组成前后三道人墙,守在木樨地长安街的丁字路口。试图阻止更多的学生和市民去广场。
再近距离看见军人是六月二号了。早晨坐班车路过六部口路口还没到新华门的东向车道路边,看见很多人围着一辆有人的大轿车。不久,到单位,在侧门外看见十一个剃短寸头,身着白布衬衣,军(绿)裤,军球鞋但没领章帽徽,一看就是军人的年轻人手足无措的依墙而站。有人问他们站在那里的原因。没人回答。问部队番号,没人回答。反正是打死不说的那种。最后,看侧门的门卫大爷看着他们烦,出去告诉他们去北京市委找他们部队去。才有一个人仔细地问了怎么去北京市委。然后,这些人从我们单位消失了。
后有人开始讲这些冒充平民的军人的来历。原来,凌晨三点多,有没睡觉的北京市民在建国门立交桥附近发现大批的身穿没领章帽徽,白衬衫,军裤军鞋,手拿工地上的钢钎或绳子甚至砖头,徒步急速向广场进发的军人。老百姓试着阻拦军人的前进,同时尽量召唤更多的市民一起来阻拦军人。军人过了东单路口,过了王府井路口。终于在纺织部门口那路口被老百姓和从广场冲过来的学生给拦下来了。于是,一场“平民”和学生之间极可能发生在广场上的冲突就这么被北京的老百姓和学生联手给灭了。
下午下班回家,路过新华门附近,早晨那辆大轿车还停在原地。我也有机会能多看两眼那车和车上的人了。车上的人一看就是穿了便装的军官。与早晨路过时不同的是,有一挺机枪架在了车顶。旁边还有子弹箱,钢筋,绳子等。一条子弹链被很显眼地挂在旁边的树上。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大声的向围在车周围的人讲着什么。车上的军人面无表情,庸懒的坐在车里。马路上的北京市民骑着自行车单脚撑着地,看似饶有兴趣地看着机枪和子弹。。。。。。
为了满足俺强烈的八卦心理,六月三号,我特意骑车去上班。也特意停在那大轿车那儿,听车顶上的学生用嘶哑的声音在向老百姓讲那车的来历——前一天凌晨化装成老百姓的军人在长安街上从东西两个方向向广场进发,意图制造混乱以达到给政府有借口介入,进而清场的目的。。。。。。
当天下班回家,那车还在原地没动。车顶还是机枪,子弹,钢筋等。车里的军人见少。车下还是一群围观的老百姓。可耳朵里传来的是北京市政府发布的要求学生退出广场,市民晚八点后不要上街的宵禁令。
有人信吗?反正我那会儿是不信。
晚饭后,陪一当天刚坐火车从上海到北京的美国来的亲戚在我父母家打麻将。到了晚上十一点多,突然听到“哒哒”“哒哒哒哒。。。。。。”。跑到大街上,到处都是懵圈儿的人。十二点半左右,开始看见有人光着膀子,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用三轮车拉着一满身是血的,不知死活的人往北大疾驰。。。。。。
忘了是6号还是7号,我骑车去上班。记得到白石桥还没什么太大的异样。甘家口就已明显给往日不同了。马路上到处是砖头等物件,路边有一些被遗弃的自行车。那景象已经比我小时候跟我的舅舅们去北大清华看武斗时的景象还乱。再往南,钓鱼台国宾馆东墙外的植物从里也是乱七八糟的,有很多遗弃的自行车等。再往前,到了三里河,场景比甘家口要更严重一两个量级。再往南,到了木樨地路口。整个就是一war zone了。
上了长安街往东,燕京饭店门口的路边,稍微大一点儿的物件包括公共汽车,水泥隔离墩,轮胎等被堆在长安街上。看的出,是试图阻止坦克和军车向广场前进。
一路向东,长安街上到处是小时候电影里看到的扫荡后的景象,和不知所措,惊魂未定,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市民。到了西单路口,看见一辆联体的公共汽车被烧的焦黑,只剩一空架子横在西单路口以东的长安街上。再往东,有几辆被烧的军车歪七扭八的停在长安街上。最靠近电报大楼的那辆军车的窗框上,一个肩带少尉军衔的军官(已死),被一根绳子套在头上。然后挂在车窗框上。军帽被歪戴在他头上。。。。。。
再往东,前两天停在六部口和新华门之间的那辆被平民截停的运送武器的军车已不见了。但到了新华门往东的那个路口,就看见一群一群的持枪军人一字排开,形成前后两堵人墙,不许人出进。我走近当兵的,军人很警觉,制止我继续前行。我掏出工作证,说:我要过广场去上班。答:不行。我趁机往广场里看,里面的军人贼多,密密麻麻的。但都是很整齐有序的抱着枪坐在地上。靠近广场中央那儿,空出很大一块空地。几架军用直升飞机用那空地在轮流起降。。。。。。
没辙,围着故宫绕一大圈儿。终于到了单位。但基本也到了午饭时间。正吃着,有人嚷嚷,有坦克过来了。于是,所有人全跑到单位大门看热闹。只见从东单方向开来一路长长的军车队,向广场方向行进。最前三辆是坦克,然后是若干辆卡车拉着炊事车,然后再是坦克。。。。。。大概共有四五十辆。每辆坦克有一兵持枪露出头在观察。我们旁边一个退伍的坦克兵在给我们讲怎么从车身的编号看坐的是哪一级的官儿。突然,看见单位前面的植物从里有人一边在地上找砖头,一边高声的骂:我草你大爷的,当兵的。。。。。。。说时迟那时快,突然看见一辆坦克上当兵的转身拿枪指向发声的方向。我们所有的人马上被吓的全跑回楼里。。。。。。
后听说崇文门立交桥有士兵被老百姓抓了吊死在桥上。于是,特地跑过去看热闹。可并没看到传说中的景象。于是掉头走二环回家。路过电报大楼时,看见那死了的少尉军官的尸体还在原地。可不同的是:他的军装和里面的白衬衫已不再是系上的,白花花的肠子已从他的肚脐眼流了一地。。。。。。
我出外“侦察”了一番,回到我父母家向他们汇报了所见。大家一致认为时局不稳。特别是那个美国来的亲戚,她是49年去的台湾。对枪声和动荡的时局很敏感,一直嚷嚷着要回美国。于是,第二天上午,我父亲替那亲戚打电话给美国使馆(那亲戚只会几句简单的英文),得知当天下午有美国使馆的车在语言学院门口接美国公民直接去北京机场回美国。。。。。。下午,老太太坐在我自行车的后架上,拿着一很小的随身行李,经过了空空荡荡的马路,到了语言学院大门,看到了有美国国旗的大轿车。我那亲戚总算是又回到了美国的势力范围之内。最后,和其他十几个人去了机场。我也算是见识了一下美国的组织,协调,和行动能力。
如果没记错,张工应该是在六月九号代表戒严部队指挥部上了电视。这标志着军队已彻底控制了北京的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