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秋天,一家三口坐在一起,讨论年底旅行的目的地,LD建议去西班牙北部,看看几年前错过的"逝者之谷”,还有美丽的昆卡,萨拉戈萨,但儿子坚决反对,说我们去了这么多次欧洲,能不能换个地方?我在旁边脱口而出,这次去中东吧 --那个对于我们既陌生,却又充满好奇的地方。
现代学者把世界宗教分为三大体系:亚伯拉罕系、儒释道体系、婆罗门系。这三大体系代表了世界几大主流文化,几乎覆盖了世界主要人口,对人类历史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亚伯拉罕系指的是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而中东就是亚伯拉罕体系的发源地。
近百年来,中东地区由于新建国家的政治不成熟,经济不平衡,宗教冲突频发,纷争不断,这也给我们的旅行带来了一定的不确定性和危险性。
决定了目的地,后面的一两个月,我们都在做准备。
以往每次出门,无人机是LD 必带的设备, 但这次情况有所不同。去欧洲很多国家,只需要申请飞行许可。而即使只携带无人机入境,以色列也必须事先获得许可,申请的网站只有希伯来文,而且申请费高达150加币,即使获得许可,在非禁飞区,最高飞行高度也只有150米,而约旦,对于是否可以飞无人机,更是语焉不详。为了减少麻烦,这次无人机只能忍痛割爱。
从经济的角度看,这次出行比以前麻烦。去欧洲,只要带一种货币--欧元就可以, 而为去中东,我们带的货币五颜六色,既有谢克尔,也有第纳尔,还要准备部分美金,以防万一。
在LD计划行程的时候,我抓紧充实知识储备。
重读《耶路撒冷三千年》;
重读《犹太人千年史》;
重读《十字军东征史》;
重读《穿越百年中东》;
......
11月底,耶路撒冷连续发生恐怖袭击,两起爆炸造成1人死亡、20多人受伤,其中一位孩子是加拿大人。
儿子的同学听说他要去中东,都吃惊地说,你是你爸妈亲生的吗?哪有爹妈带孩子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的。儿子对他们说,我们这一路走来,不都是在探险吗?
探险是通过事先的准备,把危险降到最低;冒险则是一拍脑门就走,什么都不管不顾。
LD安慰儿子说,你知道吗?一颗炸弹不可能连续两次落入同一个弹坑,只要我们小心谨慎一些,是会最大限度地规避危险的。再说,你刚刚修完一年的宗教课,去三大宗教的发源地,也会对你有所启示的。
出发的那天,多伦多突降大雪,担心道路拥堵,我们提前四个小时抵达机场。
一路祈祷,但愿风雪不要影响航班的起飞。
但原定晚上8点半起飞的航班,还是延后了2个小时。按计划我们在中转站华沙的转机时间只有2个小时15分钟,这下我们大几率是赶不上下一次航班了。
但波兰航空的小姐姐安慰我们,没事,我让机长稍微开快点,肯定能让你们赶上下一趟航班的。
晚上10点半,我们终于登机,和半年前相比,飞机上戴口罩的人少多了。
当地时间下午2点当地时间下午2点半,我们飞抵华沙机场,看看窗外,也是大雪纷飞。
没想到,下面的航班也延误了2个多小时,我们暗暗高兴,终于赶上了,谁会想到,磨难还在后面等着我们。
下午5点多登机,可飞机却迟迟不起飞。一个小时以后,机长通知,飞机空调出现问题,现在紧急呼叫工程师来修理。
从此开始漫长的等待,那班飞机满员,拥挤的机舱,人们无所事事,走来走去,谁也不知道故障何时能够解决。狭小的空间,焦躁的心情,那一刻我想起了一个很久以前就学过,却极少用到的英文单词 - Claustrophobia - 幽闭空间恐惧症,主要症状是患者在封闭空间内出现恐惧、焦虑、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冒冷汗......
晚上9点半,故障排除,舱内顿时掌声雷动,焦躁不安的人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凌晨3点,飞机盘凌晨3点,飞机盘旋在特拉维夫上空。
夜色中,我们终于踏上了以色列的土地,比原定时间晚了近8个小时。
说不清自己从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以色列感兴趣的,也许是五年前读了赫尔曼·沃克的《以色列的诞生》以后?
有这么一个民族,离开故土2000年,依然不忘曾经的故乡,即使散居全球各地;
有这么一个民族,人口不到千万,建国当天就被周围人口过亿的七八个国家围着打;历经五次战争,哪怕输一次,都将惨遭灭国,结果他们全赢了;
有这么一个民族,建国不过80年,却为世界贡献了十几位诺贝尔奖得主;
有这么一个民族,2万平方公里出头的领土,80%是沙漠,但它却是世界上最发达的农业国之一;
有这么一个民族,离散千年后又重聚在一起,为了拥有全民共同的语言,把已经死去千年的希伯来语重新挖掘出来,普及全国,几十年后,希伯来语,成了全民通用的官方语言;
有这么一个民族,没有自己的国家的时候,几百万人束手就擒,惨遭希特勒大屠杀;但是一旦有了自己的国家,却团结一心,锱铢必较,坚决报复恐怖分子对于他们的攻击,即使走遍天涯;
这就是犹太民族,这就是他们建立的以色列。
犹太教和基督教的区别到底是什么?
犹太人的认定标准到底是什么?
巴勒斯坦人现在到底是怎样的生活状况?
耶稣是真的死在耶路撒冷吗?
对这片神秘的土地,我的疑问实在太多。
也许读到太多的十字军的金戈铁马,阿以之争的战火纷飞,突然走入平静祥和的现代化的特拉维夫机场,一瞬间,我竟有些疑惑,我是不是真的来到了以色列?
但平静的表面之下,其实汹涌澎湃。
特拉维夫机场,是以色列最大的国际机场,建于1936年,原名路德(Lod)机场,1973年为了纪念以色列首任总理戴维·本-古里安而改名至今。
很长时间以来,这座机场都是巴勒斯坦人的袭击目标。
1972年5月8日,四名黑九月的恐怖分子劫持了一架从维也纳飞往比利时的飞机,将其降落在在本古里安机场。 由埃胡德·巴拉克(后来担任过以色列国防部长和总理)领导包括,本杰明·內塔尼亚胡(以色列现任总理)在內的突击队冲进飞机,击毙两名劫机者,並俘获另外两名。此事件引致一名乘客被杀。
现在来往特拉维夫机场的旅客,还有多少人依然记得这儿曾经发生过的恐怖袭击呢?
内心感叹着,我们来到行李传送带。
这次飞特拉维夫,我们一共两件托运行李,久等之下,第二件行李却迟迟不来。父子俩倒是无所谓,他们的衣物都在第一件行李上,而第二件行李里装的全是我的衣服。询问之下,原来波兰航空在华沙起飞的时候,遗忘了本次航班的大部分行李,机场服务台说,2个小时以后,还有一班飞机要从华沙飞抵,也许,大概,可能我们的行李会随机而来。
抓紧时间,我们先去机场的租车公司把租车事宜办妥。办理过程很顺利,但租车公司再三强调,我们租的车既不可以开过国境,也不能进入巴勒斯坦自治区域。
此次中东自驾,从一开始就注定不是一次平淡的旅行。
特拉维夫机场戒备森严,我们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被允许重新进入行李提取处,却被告知,下一班从华沙起飞的航班已经到达,但依然没有我们的行李。
机场方要我们提供我们在以色列的住址,如果行李到了,他们答应送去,但何时能到,他们也没把握。对于每天都要变换下榻地的我们来说,这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我们只能告诉他们,如果行李到了,请打我们的手机,然后我们再决定是再回机场自取,还是要求他们送去。
那个凌晨,我已经记不清在行李传送带和机场客户服务处来回走了几次,我的运动手表的记录上显示。我一共走了将近7公里。
离开机场的时候,我想,虽然我们不是基督徒,但耶稣基督也许在考验我们来圣地的决心吧,和11,12世纪跋涉千山万水的朝圣者相比,我可能整个行程只有一身衣服可穿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走出机场,天已大亮。我们一路向北而行。
这次以色列之行,因为安息日的问题,LD计划行程,破费周折。
安息日(Shabbat),是犹太教每周一天的休息日,从周五落日开始,到周六落日结束。
旧约里说:“当记念安息日,守为圣日。六日要劳碌作你一切的工,但第七日是向耶和华、你神当守的安息日。这一日你和你的儿女,仆婢,牲畜,并你城里寄居的客旅,无论何工都不可作,因为六日之内,耶和华造天,地,海,和其中的万物,第七日便、安息,所以耶和华赐福与安息日,定为圣日。、”
在安息日这一天,犹太人不能工作,不能触摸电器,周轶君曾在《中东死生门》里回忆,某一个安息日她在耶路撒冷闲逛的时候,曾被一位犹太人强拉到家,只是因为电门跳闸了,但那天犹太人禁止触碰电器,于是只能请她这样的“异教徒”帮忙拉闸。
这一天,犹太人的公车和餐厅也停止工作。
于是,为了尽量减少安息日对我们旅程的影响,LD把进入和离开以色列的日子都放在了安息日。
我们抵达特拉维夫的那天是周六,正是安息日。路上,儿子问,是不是我们今天没地儿吃饭了。LD说,不会,因为下一站要去的地方是海法。
海法(Haifa),在希伯来语里的意思是“美丽的海岸”,它是以色列仅次于特拉维夫和耶路撒冷的第三大城市。以色列人常说,生活在特拉维夫,工作在海法,朝圣在耶路撒冷。
我们的民宿位于当地著名的阿拉伯老区Wadi Nisnas。
这个建于19世纪的阿拉伯-基督徒社区里,66%的人口是基督徒,31%是穆斯林,犹太人不到3%,于是这儿也就成了以色列这个国度里安息日的一块奇葩之地,商店照样开,公车照样跑。
早就听闻以色列的水果特别香甜,从民居出来,我们首先去阿拉伯人的水果店买了一大袋葡萄和橘子,果然名不虚传。
也许因为那天我们仨是街头仅有的几张华人面孔,邀请我们落座的招呼此起彼伏。
无论矛盾,纷争多少,阿拉伯人,犹太人在这块狭窄的土地上已经共生了很多年,共同造就了非常健康,但口味寡淡的以色列饮食。
在阿拉伯店主热情的介绍下(还免费送了我们一盘菜),我们对以色列菜有了初步的了解。
Hummus - 由鹰嘴豆、芝麻酱、橄榄油作成的沾酱,一般作为主食搭配口袋饼吃。
Falafel - 据说是国民美食,炸好的鹰嘴豆泥球、配上蔬菜與酱料。
以色列人好像非常喜欢吃茄子,他们把一整只茄子里面塞入米饭,然后煮熟。作为一种体验尚可,但远远称不上美食。
也许美食和健康不能两全吧,就是天天吃着这样的糊糊菜,以色列人成为了全世界最健康的国民之一。
海法气候温暖,街头拐角处,紫红色的三角梅盛放。
虽然加拿大,以色列相隔几千里,虽然加拿大的犹太人只占总人口的1%,但我们还是在这儿看到了加拿大的痕迹,这辆街头停放的救护车就是蒙特利尔的Borek家族捐献的。
和以色列其它城市相比,海法的宗教氛围比较淡,多年来,不仅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在此和谐共生,这儿还是新兴宗教巴哈伊教的圣地。
巴哈伊教虽然只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但已经遍及世界200多个国家,教众超过600万。它刚刚传入中国的时候,翻译者认为它的教义和儒教的天下大同的思想不谋而合,于是把巴哈伊教翻译为大同教。
据说香港歌手方大同就是来自巴哈伊信仰家庭,他的名字“大同”取之于巴哈伊教,潘石屹也是巴哈伊教徒。
巴哈伊花园(Bahai Garden),是海法最美丽的一道风景线。
巴哈伊教(Bahá?í Faith)的创始人原来是伊朗什叶派的一位教徒,但他传立的宗教却彻底背离了伊斯兰教。基本教义可以归纳为:上帝唯一,宗教同源,人类一体。学物理出身的LG说,这个教义倒是蛮符合他的宗教观的,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这个世界能如此和谐统一,应该是有这么一位造物主的存在的,只是不同的宗教对他的称呼不一。
巴哈伊花园所在的卡梅尔山(Mount Carme)逶迤30多公里,除了巴哈伊教,它也被犹太教和基督教视为圣山。根据圣经记载,大约3000年前,先知以赛亚和伊利亚都先后在此居住过。历次以叙战争,都刻意避开它,每次战役都从山的两侧绕道而过。
在希伯来语里,卡梅尔的意思是“上帝的绿洲”,但千百年来这座山几乎寸草不生,经过巴哈伊创始人巴哈欧拉前后三代人近百年的努力,这儿才真正成为了人间绿洲。
以色列是一个极端缺水的国家,但他们对于有限的水资源的充分利用可谓登峰造极,这么大面积的巴哈伊花园,因为采用了先进的滴灌技术,才能保证常年鲜花盛开,植物茂盛。
整座花园从山顶到山脚,蔓延一公里,垂直高度225米,九级梯田平台,远远望去,就好像一座临空而建的空中花园。如此宏大,美丽的花园居然不收门票,但对于非信徒,只开放其中三座平台,于是我们只能从花园外面拾级而上。
1844年,伊朗人赛义德·阿里·穆罕默德宣称,自己是先知巴孛(Báb),他告诫信徒,上帝的信使曾经在历史上多次出现,他们包括过去的摩西、穆罕默德和耶稣,而这次即将降临的信使,将引领世间走向大同。巴孛和跟随者在当时被视为异端邪说,巴孛本人也被逮捕并杀害。
巴孛殉教后不久,他的一名追随者-伊朗贵族米扎尔·侯赛因·阿里宣称:他在地牢里受到了上帝的启示,自己就是巴孛所说的最后一位信使,并获得了“巴哈欧拉”(Bahá?u'lláh)的称号,意思是“上帝的荣耀”。就这样,巴哈伊教在监狱中成立了。它信奉唯一不灭的神,接纳世界上主要宗教的有效性,认为耶稣、穆罕默德、摩西和佛陀都是“神的显示者”。
1891年,流亡的巴哈欧拉辗转经过海法,亲自为殉教先知巴孛选定了长眠之地--卡梅尔山。但直到巴哈欧拉去世后,他的儿子,任教长的阿博都·巴哈才着手在父亲指定的地点修建巴孛陵寝。尸骨辗转多时的巴孛,终于迎来了安息之日。
巴哈伊花园最高处就是巴孛的陵寝。
2008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巴哈伊花园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陵寝内不可以拍照,但可以自由进入参观
传说中,先知巴孛当初被关押在监狱里时,曾向狱卒请求,为他点一盏灯,让他可以写作,却遭到无情的拒绝,于是在陵寝建成后,人们特意在其中为他点了一盏长明不灭的灯。
暗香流转间,注视着长明灯,我在想,犹太教一向是世界上最排外的宗教,他们不承认耶稣是神,也不承认耶稣是上帝选中的弥赛亚,但以色列却允许被伊斯兰教视为邪教的巴哈伊教在国内蓬勃发展,是因为“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鼓励”,还是他们也希望有朝一日世界大同?
站在最高处,蔚蓝的地中海尽在眼底。
每当夜幕降临海法,卡梅尔山上的巴哈伊花园就会在黑暗中发出光芒,照亮人们前进的方向,也给人们对于未来多一份美好的憧憬。
所以虽然一路折腾,大家已经很疲劳,但夜深人静,我们还是再一次来到巴哈伊花园脚下,LD架起了三脚架。
从华沙起飞到现在,我们几乎24小时没合眼,但在以色列的第一夜,我们睡得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