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每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一样,每一次旅行也必有它的终点。
这次马德拉之行,我们自始至终都住在一家酒店,好处是方便,不需要经常收拾行李,缺点也是方便,因为太方便,反而少了新奇,因为一直住在酒店里,少了昔日旅行中,住民居而与当地人的那种特别的联系,许多只有当地人知道的那些hidden gems,我们无从得知了。
儿子说,老是住酒店太无聊,老是住民居,又太麻烦,最好是经常轮换着住。
今天没有特别的计划安排,吃完早饭,驱车,再次前往丰沙尔。
La Vie,这座丰沙尔最大的购物中心,我们来了很多次,不是因为购物,而是因为它的停车场,是丰沙尔市中心最方便停车的地方。
停下车来,我们沿着市中心大道一路走去。
在丰沙尔赌场附近,有一座茜茜公主的青铜塑像。前几天在蒙特修道院瞻仰卡尔一世的墓地的时候,我不知道,马德拉居然和奥地利王朝的前后两位皇家人物都发生过关系,细说起来,茜茜公主,应该算是卡尔的叔婆了。
传说茜茜公主染上肺病之后,听从宫廷医生的建议,来到气候湿润、天气宜人的丰沙尔疗养,于1860年至1861年冬在这里度过了半年的时间。
在塑像前拍照的时候,我不小心碰掉了夹在茜茜公主手中的一朵鲜花,附近的一位老妇人立刻走上来,把一朵鲜艳的锦葵花夹在了茜茜公主的手中,她对我们说,我们丰沙尔这么多年都有一个习惯,只要看见她的手里是空的,我们就会给她插上一朵鲜花......
平和的马德拉人就是这么念旧,无论多少年过去,他们始终忘不了曾经来过的卡尔,曾经来过的茜茜公主,曾经来过的丘吉尔。
1891年开业的Reids,是马德拉最著名的酒店,萧伯纳曾经在此学习跳探戈,丘吉尔曾经在此写他的回忆录。
圣劳伦斯宫(São Lourenço Palace),是一座建于16世纪的要塞,现在是丰沙尔的一座博物馆,同时也是马德拉驻军的总部,可惜我们去的那天不开放。
空中鸟瞰一下要塞的雄姿。
圣地亚哥堡(Forteresse de Santiago),是一座矗立在海边的城堡,明黄色的外观,让我不由得想起萨拉热窝的黄堡(Yellow Bastion)。
16世纪初,葡萄牙人几乎完全控制了北大西洋航线,却疏忽了对马德拉岛的防守,1566年,丰沙尔遭到海盗袭击,很多当地人惨遭杀害,于是为了防御海岛,葡萄牙人修建了这座城堡。
大概是因为黄色比较醒目吧,圣地亚哥堡也成了很多游人来马德拉的打卡之地。
相对于盛名在外的圣地亚哥堡,我倒是对它附近的桑塔玛利亚街区更感兴趣。
为了寻食,这个地方我们来过很多次了。
这儿除了很多各具风味的餐馆外,还有一个非常有味道的彩绘区。
桑塔玛利亚街区(Rua de Santa Maria)始建于1430年,因为年久失修,很长时间这儿呈现给游人的是破败老旧的萧条气息。
2014年一个名为"Art of Open Doors"的艺术组织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在不破坏街区历史面貌,不干预当地居民生活的前提下,对街道进行改造。
艺术家们发挥自己的想象,把一扇扇古老的屋门当着画布,在上面恣意挥洒。
一路走去,总有一种人在画中的感觉。
如今的桑塔玛利亚成了一个露天的艺术画廊。
置身在古老的街巷里,仿佛来到梦幻的童话世界,一步一画,LG的相机的咔嚓声一直没有停下。
坐在街边的咖啡座旁,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我问儿子,我们就要离开马德拉了,它给你的印象和你当初的想象一样吗?儿子说,当初来之前,他只有一个愿望 - 活着。我吃惊地问他,为什么?他说,他不知道会不会给爸爸妈妈折腾死,现在,他不只顺利地走完PR1, PR8,还看到了鲸鱼,海豚,又在大西洋里游了泳,对他来说,这次旅行算是完美的了。
但对我来说,在即将离开马德拉之前,我还有一个愿望没有实现 - 我一直想听一场葡萄牙独有的法多。
5年前,在西班牙的塞维利亚,我们在一家小剧场,看了一场弗拉门戈,因为订的早,我们的座位就在舞台上,舞者在我们身边狂放地表演,儿子看的如痴如醉。
但我们无论在葡萄牙大陆,还是在亚速尔群岛,却因为行色匆匆,始终无缘看一场法多。
在马德拉的最后一个夜晚,我希望能实现我的愿望。
昏暗的灯光,古老的街头,一位老者在静静地拉琴,琴声悠扬而悲伤。
在很不起眼的一条小巷,我们终于找到一家法多酒吧。
推门进去,漆黑的酒吧里坐满了人,为了不影响大家,酒吧里面的照片,LG都是用手机拍的,然后后期提亮。
法多(Fado,意为命运或宿命),或称葡萄牙怨曲,可追溯至1820年代的葡萄牙,但起源可能更早。
我们在烛光旁坐下,点了一瓶马德拉葡萄酒。
前面不远处的空地上,几声清丽的吉他声响起,嘲杂的酒吧一下安静下来,法多表演就要开始了。
法多表演非常简朴,只包括一位歌手,一位葡萄牙吉他手和一位古典吉他手。
今天的表演者就是酒吧的男女主人。
如果说,亦歌亦舞的弗拉门戈表现的是激昂,以歌为主的法多表现的则是悲怆。
歌者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的气势,如数十年的岁月滔滔,雕琢出生命的痕迹,引人进入悠远的怀想,在全然忘我的境界中沉醉。虽然我听不懂歌词,但歌者音调里表现的那种悲伤,却让我不由得也黯然神伤。
以前我一直觉得葡萄牙人是天性快乐的民族,是什么让他们的内心有这么大的哀痛呢?
15世纪仅仅一百多万人的葡萄牙,飞速地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海洋霸主,最强盛的时候,其领土超过1000万平方公里,不到200年,却又快速衰落,也许法多就是葡萄牙人对于这种命运的无言怅惘?
看完表演,微醺中走出酒吧,马德拉的最后一晚,夏夜的微风中,只有我知道,那里面弥漫的尽是我们的依依惜别。
次日,告别酒店,前往机场。
十天的马德拉之行,让我彻底忘记了工作和生活中的各种烦恼。
旅行实际上是某种和现实隔绝的独处方式,在那个时间段,你自由地漂移到另外一个维度,那些日常生活中的嘈杂一下离你而去,你享受的就是只属于你的空间。只是当旅行结束,你不得不回到现实的时候,你会发觉,其实那个世界根本未曾改变,依然喧闹如斯。
我从来不把自己看做游客,我只是一个旅人。游客通常在几天,几周的度假以后就匆忙回家,而旅人的内心却没有归处,踏上归途的那一刻,新的旅行已经在不远的地方等着了。
和大多数机场不同的是,马德拉机场还有一座观光平台。
站在平台上,看着一架架飞机降落,带着“新人”来了,一架架飞机起飞,带着“老人走”了。
我们呢,就处在似走未走的游离态中。
每一次出门,我最享受的就是这种“在路上”的状态。
旅行本就该与目的地无关,或者说,旅行其实根本就不应该有“目的地”这个东西,“目的地”只是一个方向,永远也到不了,朝着这个方向,于是我们终生都在旅行。
游客不知自己去过哪儿,旅人不知自己将前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