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老人今天搬去了老人院。一个月前他发生了脑梗赛,虽然治疗及时但仍然留下轻度偏瘫,为了更好康复就搬去了有专业人员护理的老人院了。
下班回家经过他门前,曾经色彩斑斓生机勃勃的花园,只剩下稀疏的枯枝在灰暗而寂谧的冬日里瑟瑟颤抖,难以忍受的阴郁便从我皮肤的每个毛孔慢慢浸透,淹没了我的内心。
多年来夏日的傍晚,我都是和他一起在他屋前门廊摇椅上渡过。在被树叶剪得七零八落的夕阳里,我们一人手握一瓶啤酒,看对面公园里我儿子和他的朋友们象一群小鸟,忽焉聚拢,忽焉散开。他喜欢唠叨,老了记忆力又不好,经常重复地讲已经和我讲过很多遍的过去的故事,又重复地问我以前他问过的问题。我不愿意象圣诞橱窗一样在他面前展示对过去的记忆,即使我愿意展示,在多年的爱情遗失在恨的瞬间后,那橱窗里除了燃烧后的灰烬外也已经是一无所有。于是我总是猛喝几口酒后站起来自顾自的跳舞,他就会识趣闭嘴,有时会合上眼皮打瞌睡,有时他也会加入一起摇摆。
天气暖和的周末,老人会带着我和我儿子驾船去湖里消磨时光。待到船航行到远离人烟的地方,我们会升起全部船帆,关掉引擎,然后三人并排躺在甲板躺椅上晒太阳。湖面和天空美如画卷,阳光在白帆上浮游,云朵在桅杆顶卷舒,微风在水波下低吟,揉碎了云朵和船帆的倒影,一切美得那么平和,融洽,安宁。
习惯真是个有趣的东西,习惯让我们安于隔绝彼此灵魂于距离遥远,又让我们真实感受彼此存在带来的温暖。我们是如此习惯于相互的陪伴,以至于每次我离开多伦多时竟然会感觉思念他。不管去哪个国家,哪个城市,我都会给他寄明信片。他把收到的明信片按时间顺序贴在书房墙上,谈起我数年的行程记得比我自己还清楚。每次我休假回来,他总是兴奋地小跑着出来迎接,满脸流光溢彩,笑容象夏日阳光般汩汩流淌而出,让我感觉如果拿一盆水接着,水都会被烧得起泡泡。
曾以为我有足够时间邮寄明信片将他书房那面墙贴满,没有料到他会在某个冬日象一片秋叶一样,就那么轻轻翩然而去了,留下我在这个寂寞的傍晚独自对着酒杯顾影自怜。然而友谊于我,犹如晨露之于小草,有了可以在晨曦中璀璨繁茂,没有了就会努力扎根于黑暗泥土深处,虽是无奈的坚强着,但也不至于就此凋零。
在邻居老人告诉我他准备搬去老人院决定之后,我曾问过他老人院里有没有什么是让他期待的。他想了想很认真的回答我,“老人院里有很多经过岁月浸染而醇厚芳香的高龄女士”。我脑海中设想他现在的情景:他坐在壁炉旁,炉中火苗蠢蠢欲动,几位银发如雪的老太太围着他莺莺燕燕,软语娇俏,“亲爱的,你的茶是加糖还是加奶?。。” 我不由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