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 传说人死之后，灵魂就会飞入蒿里……
第一次看见师门的时候，孔甲还是个爱做梦的青年。在他的世界里，长独角的马，会唱歌的蝴蝶，邈姑射山的仙人，瑶池的西王母和春天的繁花，夏夜的萤火，秋空的明月，冬日的白雪一样自然，区别只是距离的问题。他之所以对扩充自己的国土无比热衷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无意于称霸，他想要的，只是一片包蕴着无数奇迹，无尽梦想的广袤土地，越大越好。
任何时候，孔甲都不是一个只要做梦就能满足的人，他无限的伸展着梦想的外延，并在里自己最近的地方扩充着梦想的内涵。他想要养龙，真正的，行云布雨的龙。
他养龙不是为了夸耀威严，只是觉得如果有条龙归他所有该多好，所以便养了。只是一声令下，年幼的雌雄双龙就被饲养在华美的宫苑里，只不过他的五千将士在龙的巢穴失去了生命。
看着逡巡于深池之中的幼龙，孔甲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仿佛天地万物都臣服于他的梦想之下，以常人无法看见的精魅之姿迫不及待的向他谄媚。
当然孔甲并不知道该如何饲养龙，因为这是一件前所未有的事。于是整个夏王朝的子民都被卷入了孔甲的梦想中，人人争着向朝廷献上自以为是的饲龙计划。孔甲一个人的梦渐渐变成了全国性的癫狂。
可是这种癫狂对于龙一天天颓靡下去的状况毫无帮助。
不过这一点点挫折丝毫损害不了孔甲的自信，甚至给了他以负面的鼓动。新的梦想在他的脑中成型——只要找到会养龙的仙人就可以了！问题就这么简单。
南方的远征暂时可以不管，饿死几千个奴隶根本不是问题。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仙人——会养龙的仙人！
于是，孔甲就看见了师门——
从那一天开始孔甲就反复描述他看见师门的那一刻，所有的听众里，孔甲最满意的是小阳，因为这个面色温润的童子死去之后，孔甲再也没有看见自己的语言折射出的幻象呈现在任何人的眼中：那是个三月，春意阑珊的日子。
花都谢了，再过一阵子，梅雨就会来了。晴朗的天空有一种百无聊赖的疲倦感。
开在春天尽头的最后一树桃花上，孔甲看见了师门——银色长发的仙人。
桃花是他的食物。结实而健康的花瓣迫不及待的向那与花色同样娇媚的唇乞讨着死亡。
因为吃了太多桃花吧，仙人的眼睛四周晕染着薄薄的嫣红，仿佛醉酒的颜色；他的瞳孔则像树梢上最明媚的花。
——“仙人，你在我的土地上，就是是我的东西。”
——“我是夏的王，天下的王。”
——“我的名字叫作孔甲。”
——“我是师门，啸父的徒弟。带我走的吧，黑发的君王……”
美丽的仙人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仿佛早已经看过了命运的留言。离开深山的那一天，桃花谢了，师门开始不再进食，夏王的深宫里，昴星渐渐沉落的寂静黑夜中，值夜的殿上人们时常可以窥见龙池边浮泛起的绯色崇光。
梅雨开始了……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样，梅雨的存在否定了时间。抹杀了人间和那个世界的界限。
师门可以渐渐远离龙池了，他承受不了人间污浊的空气，而梅雨传递了那个世界的气息。值夜的殿上人们早已习惯银发的仙人坐在庭院中的艾蒿边，但却看不见他与草丛中巨大的萤火虫整夜嬉戏。
孔甲时常用恼恨的眼神注视着仙人纤细的背影，因为在他的权力无法左右的地方，龙成长着……
梅雨似乎特别的长，现世与彼方的界限，渐渐模糊……
龙已经可以飞了。灰暗的天空里，眩目的青鳞将雨珠化为氤氲的水汽，夏王的巍巍华厦之上，又多了如此祥瑞的奇景。值夜的殿上人们从来不去看那连灯光也照不透的暗夜，因为他们看不见绯色的仙人与巨大的幻兽一起飞翔在雨珠绵密的空中。
可是孔甲在看——仿佛要融化在梅雨中一样，仙人和龙兽的旋舞。蒿里的萤火虫纷纷的飞起，加入了绯之光与苍之影。灵界的盛宴正在举行，可是人类，即使可以看透黑暗的人类，没有被邀请。
——忽然之间，孔甲觉察到了自己的不自由。原来在自己的梦想面前，自己是不自由的。
师门被逐出宫殿的那一天，梅雨停止了。七月正午灿烂的阳光照出了宁静的死影，斑驳的绿叶深处，绵密的蝉声里，孔甲遇见了小阳。
说不出把小阳带回宫苑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孔甲给自己的解释是：“因为我的战斧。”
谁也无法挥动孔甲的战斧，不是因为沉重，而是因为斧上缠绕着太多的怨念。孔甲极爱这战斧，不是因为它为他带来太多的胜利，而是因为师门曾亲吻过锋刃，为这件凶器祝福。
冰冷的锋刃，带着一丝绯色，是因为饮了太多的血吗……
和往常一样的旅行，盛夏的烈日使孔甲前所未有的狂躁，密林间的池塘幽暗而深邃，开着细碎的白色蘋花，他将战斧斜倚在一棵树上之后就走入了池塘。
蝉声堆积在林间阳光的皱褶里，孔甲看见自然的暗示以少年的形象出现，亲吻着那曾被绯色的仙人吻过的斧刃。
——那就是小阳，和师门不同，小阳只是个普通的孩子，快活的孩子。
美丽，而且是触手能及，可以拥有的存在。
孔甲对小阳的父母说：把他给我吧，我会实现他所有梦想。在充满激狂的生命力的夏日那怠惰的午后，小阳进入了孔甲的又一个梦想。
孔甲让小阳住在师门曾住过的宫殿里，第二天这个孩子就笑着向夏的王者说，他梦见了仙人，银发的，绯色眼睛的仙人。
值夜的殿上人们看见这个面色如水晶花一般的童子留连在王的禁地——龙池边，他努力的引起池中沉睡的双龙的注意，他困惑的看着静止中的青鳞，散碎的黑发带着凉意从的优美的脸颊边飘落。
孔甲说不要管他，让他去吧。水晶花的童子拥有了任意行动的权力。
值夜的殿上人们看见这个面色如水晶花般的童子留连在庭院中的艾蒿之间，似乎有极大的萤火虫飞过他的襟袖。
孔甲说那就多种点艾蒿吧。于是匠人们把宫殿修建成小阳希望的样子，任不详的艾蒿遍布宫廷。
因为孔甲没空陪在小阳身边，他要打仗。偶尔有空的时候，他会和小阳讲起师门。他描绘那个濒死的春天，那与桃花同色的唇，那缱绻的绯色眼眸，那掩映在青鳞之间的飞翔的身影。
他说，那个绯色的仙人死了。
可是小阳问他：“人死了，会去哪里呢？”
孔甲无法回答，也没空思索，因为他要打仗。他的疆土已经非常庞大了，可是他觉得还不够，只是单纯的觉得，还不够。更强大的国家，更富庶的国家，才能更好的实现梦想吧。谁的梦想呢？
梅雨好久没有来了……孔甲觉得梅雨是和师门一起离开的。
龙的鳞片渐渐褪色，也许会死吧……
夏日的最后一天，小阳似乎弄明白了，“人死了，灵魂会回到蒿里去。”他说，带着分明的暗示。
孔甲没空去体会那个暗示，因为他要打仗。可是他发现——战斧不见了，那柄被师门亲吻过的战斧，在众目睽睽之下失去了踪迹。整个宫殿动了起来，不安和怀疑发酵着。孔甲看见了巨大的萤火虫飞进早已侵占了整个庭园的艾蒿里。
龙池边——战斧被小阳拥抱着，小阳被死亡拥抱着。
一瞬间，孔甲觉察到自己仍然不自由。他不可遏抑的想起了师门，桃花之火……这种思念变成了一种声音，每夜都响彻孔甲的耳际，孔甲敲击着钟磬，想用有形的声音消解这无形的声音。盲眼的乐师将这哀感顽艳的声音记录了下来，替它取名为——《蒿里》。
冬天了，龙终于死了，这个消息没能及时传入孔甲耳中，因为他又在旅行。
再一次碰见师门的时候，孔甲发现了自己的第一茎白发，虽然他那刀削似的眼睛依然凌厉，虽然他高大的身躯依旧敏捷。
失去了花与叶的桃树在冰冷的风里展现着它线条华丽的繁复形式，银发的仙人站在树下，雪喧哗着，好象沸腾了一般。
——“我是夏的王，天下的王。可我是孔甲……我很累……”
——“我要的是你！”
——“不要再逼迫我了……”
沸腾的冰雪里，桃花之火依然是多年以前的容颜。飞溅的鲜血也是桃花的颜色……
美丽的仙人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仿佛早已经看过了命运的留言。沉重的战斧切开了他的骨肉，一下一下的，叩击着他紧紧关闭的心灵。
染着嫣红血液的手指滑过那线条分明的脸颊，仙人绯色的眼睛注视着孔甲满溢着疯狂的黑瞳。
“很痛啊……”修长的手指渐渐的下滑……
“真的好痛……”滑过健壮的颈项，滑过宽阔的肩头……
“这里。”仙人的指尖停在孔甲的胸口，那是，心的位置，“好痛……”
冰雪在燃烧，在落荒而逃的夏之王者背后，冰雪燃烧的火焰将天空染成桃花一般的绯红。
宁静而干燥的衰老是什么时候降临的呢？像澄明的阳光里金色的灰尘渐渐筛落那么自然……
孔甲知道和春天的繁花，夏夜的萤火，秋空的明月，冬日的白雪不同；长独角的马，会唱歌的蝴蝶，邈姑射山的仙人，瑶池的西王母是不存在的东西。所以他不再打仗，因为根本没有再战斗的必要。
偶尔他也会想起师门，出现在记忆里，绯色的仙人那破碎的身体多于优雅的容颜，所以孔甲觉得有去祭祀一下那株桃树的必要。
同样是一个三月，春意阑珊的日子。
一片焦土中那株桃树完全拒绝了春天的叩访，固执的保持着枯槁的外表，向夏王朝最高统治者的华丽仪仗挑战。
孔甲问自己记忆中那场冬天的火灾竟然不是幻觉吗？难道现实中也有那种火，那种桃花之火，可以将冰雪在瞬间燃烧起来。
锋刃崩裂的斧被供奉起来，但做赎罪的替身，神官们开始祷告，可是他们却不知道他们在向谁祈求。冗长的祷祝还没有进行到一半，风雨来了……祭祀中断。
惶惑的仪仗开始撤离那不详的领地，随从们窃窃私语，猜测着他们祭祀的究竟是不愿歆享祭礼的神灵，还是不肯接受超度的怨魂……
前呼后拥里，孔甲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立，像多年以前看着师门与青龙在空中嬉戏一样，自己所重视的一切开始以冰冷的态度排拒着自己。忽然之间他明白了，那时的自己意识到正被梦想的世界所离弃，此刻呢？是不是暗示着自己正被现世所拒绝？
随从们鸣弦驱赶着不详的死影，同时大声的击掌，唱起礼神的雅乐。可是孔甲的耳中，却听见了《蒿里》的乐韵……
透过宫车帘幕的缝隙，隐约的浮现着斑斓的影子——长独角的马，会唱歌的蝴蝶，邈姑射山的仙人，瑶池的西王母，他们鱼贯而过，最后是，师门……
桃花是他的食物。结实而健康的花瓣迫不及待的向那与花色同样娇媚的唇乞讨着死亡。
因为吃了太多桃花吧，仙人的眼睛四周晕染着薄薄的嫣红，仿佛醉酒的颜色；他的瞳孔则像树梢上最明媚的花。
——“我已经老了，可是你的美却永远不变……”
——“你才是王，夏的王，天下的王！”
——“带我走吧，我在你的国土上，我是你的东西……”
美丽的仙人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仿佛早已经看过了命运的留言。从未见过的微笑浮现在他的唇边，像透过桃花的夜色。优雅而温柔的，他摇了摇头，毅然决然的摇了摇头。
巍巍的仪仗行进到宫前的时候，太子皋按礼节迎接今上，对于他的拜舞，孔甲保持了一向的无视态度，然而敏锐的皋感觉到了有谁正用无形的手指，按压着车帘。
撩开帘幕的那一瞬，一双青色的蛟龙穿越了皋的身体，飞向雨止风住晴空。
所有的人都没有看见，只有皋将深黑色的眼睛转向无垠的苍穹。他茫然的看着青空深处，眩目的青鳞和绯色的桃花之火的尽情旋舞。
百官的惊呼惊扰了王子深切的注视，收回目光的皋看见在宫车的华丽宝帐里端坐着一具枯骨——
只有锦绣辉煌的衣饰证明着它包裹的是夏的君王，天下的君王。
宫廷里长满了艾蒿，漫过台阶，漫过短墙。一只巨大的萤火虫正静静飞入寂寞的蒿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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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哀乐名叫《蒿里》，相传为夏王孔甲所作，孔甲一直被描述成一个昏君，饲龙也好，任意拨弄他人的命运也好，杀死仙人师门也好，都是他倒行逆施的作为。
可是从正史野史的只言片语里，孔甲身上的野性和梦幻气质完美的结合着，还有他和仙人师门、童子小阳的关系，仿佛牵扯着无尽的羁绊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第一次看见师门的时候，孔甲还是个爱做梦的青年。在他的世界里，长独角的马，会唱歌的蝴蝶，邈姑射山的仙人，瑶池的西王母和春天的繁花，夏夜的萤火，秋空的明月，冬日的白雪一样自然，区别只是距离的问题。他之所以对扩充自己的国土无比热衷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无意于称霸，他想要的，只是一片包蕴着无数奇迹，无尽梦想的广袤土地，越大越好。
任何时候，孔甲都不是一个只要做梦就能满足的人，他无限的伸展着梦想的外延，并在里自己最近的地方扩充着梦想的内涵。他想要养龙，真正的，行云布雨的龙。
他养龙不是为了夸耀威严，只是觉得如果有条龙归他所有该多好，所以便养了。只是一声令下，年幼的雌雄双龙就被饲养在华美的宫苑里，只不过他的五千将士在龙的巢穴失去了生命。
看着逡巡于深池之中的幼龙，孔甲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仿佛天地万物都臣服于他的梦想之下，以常人无法看见的精魅之姿迫不及待的向他谄媚。
当然孔甲并不知道该如何饲养龙，因为这是一件前所未有的事。于是整个夏王朝的子民都被卷入了孔甲的梦想中，人人争着向朝廷献上自以为是的饲龙计划。孔甲一个人的梦渐渐变成了全国性的癫狂。
可是这种癫狂对于龙一天天颓靡下去的状况毫无帮助。
不过这一点点挫折丝毫损害不了孔甲的自信，甚至给了他以负面的鼓动。新的梦想在他的脑中成型——只要找到会养龙的仙人就可以了！问题就这么简单。
南方的远征暂时可以不管，饿死几千个奴隶根本不是问题。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仙人——会养龙的仙人！
于是，孔甲就看见了师门——
从那一天开始孔甲就反复描述他看见师门的那一刻，所有的听众里，孔甲最满意的是小阳，因为这个面色温润的童子死去之后，孔甲再也没有看见自己的语言折射出的幻象呈现在任何人的眼中：那是个三月，春意阑珊的日子。
花都谢了，再过一阵子，梅雨就会来了。晴朗的天空有一种百无聊赖的疲倦感。
开在春天尽头的最后一树桃花上，孔甲看见了师门——银色长发的仙人。
桃花是他的食物。结实而健康的花瓣迫不及待的向那与花色同样娇媚的唇乞讨着死亡。
因为吃了太多桃花吧，仙人的眼睛四周晕染着薄薄的嫣红，仿佛醉酒的颜色；他的瞳孔则像树梢上最明媚的花。
——“仙人，你在我的土地上，就是是我的东西。”
——“我是夏的王，天下的王。”
——“我的名字叫作孔甲。”
——“我是师门，啸父的徒弟。带我走的吧，黑发的君王……”
美丽的仙人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仿佛早已经看过了命运的留言。离开深山的那一天，桃花谢了，师门开始不再进食，夏王的深宫里，昴星渐渐沉落的寂静黑夜中，值夜的殿上人们时常可以窥见龙池边浮泛起的绯色崇光。
梅雨开始了……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样，梅雨的存在否定了时间。抹杀了人间和那个世界的界限。
师门可以渐渐远离龙池了，他承受不了人间污浊的空气，而梅雨传递了那个世界的气息。值夜的殿上人们早已习惯银发的仙人坐在庭院中的艾蒿边，但却看不见他与草丛中巨大的萤火虫整夜嬉戏。
孔甲时常用恼恨的眼神注视着仙人纤细的背影，因为在他的权力无法左右的地方，龙成长着……
梅雨似乎特别的长，现世与彼方的界限，渐渐模糊……
龙已经可以飞了。灰暗的天空里，眩目的青鳞将雨珠化为氤氲的水汽，夏王的巍巍华厦之上，又多了如此祥瑞的奇景。值夜的殿上人们从来不去看那连灯光也照不透的暗夜，因为他们看不见绯色的仙人与巨大的幻兽一起飞翔在雨珠绵密的空中。
可是孔甲在看——仿佛要融化在梅雨中一样，仙人和龙兽的旋舞。蒿里的萤火虫纷纷的飞起，加入了绯之光与苍之影。灵界的盛宴正在举行，可是人类，即使可以看透黑暗的人类，没有被邀请。
——忽然之间，孔甲觉察到了自己的不自由。原来在自己的梦想面前，自己是不自由的。
师门被逐出宫殿的那一天，梅雨停止了。七月正午灿烂的阳光照出了宁静的死影，斑驳的绿叶深处，绵密的蝉声里，孔甲遇见了小阳。
说不出把小阳带回宫苑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孔甲给自己的解释是：“因为我的战斧。”
谁也无法挥动孔甲的战斧，不是因为沉重，而是因为斧上缠绕着太多的怨念。孔甲极爱这战斧，不是因为它为他带来太多的胜利，而是因为师门曾亲吻过锋刃，为这件凶器祝福。
冰冷的锋刃，带着一丝绯色，是因为饮了太多的血吗……
和往常一样的旅行，盛夏的烈日使孔甲前所未有的狂躁，密林间的池塘幽暗而深邃，开着细碎的白色蘋花，他将战斧斜倚在一棵树上之后就走入了池塘。
蝉声堆积在林间阳光的皱褶里，孔甲看见自然的暗示以少年的形象出现，亲吻着那曾被绯色的仙人吻过的斧刃。
——那就是小阳，和师门不同，小阳只是个普通的孩子，快活的孩子。
美丽，而且是触手能及，可以拥有的存在。
孔甲对小阳的父母说：把他给我吧，我会实现他所有梦想。在充满激狂的生命力的夏日那怠惰的午后，小阳进入了孔甲的又一个梦想。
孔甲让小阳住在师门曾住过的宫殿里，第二天这个孩子就笑着向夏的王者说，他梦见了仙人，银发的，绯色眼睛的仙人。
值夜的殿上人们看见这个面色如水晶花一般的童子留连在王的禁地——龙池边，他努力的引起池中沉睡的双龙的注意，他困惑的看着静止中的青鳞，散碎的黑发带着凉意从的优美的脸颊边飘落。
孔甲说不要管他，让他去吧。水晶花的童子拥有了任意行动的权力。
值夜的殿上人们看见这个面色如水晶花般的童子留连在庭院中的艾蒿之间，似乎有极大的萤火虫飞过他的襟袖。
孔甲说那就多种点艾蒿吧。于是匠人们把宫殿修建成小阳希望的样子，任不详的艾蒿遍布宫廷。
因为孔甲没空陪在小阳身边，他要打仗。偶尔有空的时候，他会和小阳讲起师门。他描绘那个濒死的春天，那与桃花同色的唇，那缱绻的绯色眼眸，那掩映在青鳞之间的飞翔的身影。
他说，那个绯色的仙人死了。
可是小阳问他：“人死了，会去哪里呢？”
孔甲无法回答，也没空思索，因为他要打仗。他的疆土已经非常庞大了，可是他觉得还不够，只是单纯的觉得，还不够。更强大的国家，更富庶的国家，才能更好的实现梦想吧。谁的梦想呢？
梅雨好久没有来了……孔甲觉得梅雨是和师门一起离开的。
龙的鳞片渐渐褪色，也许会死吧……
夏日的最后一天，小阳似乎弄明白了，“人死了，灵魂会回到蒿里去。”他说，带着分明的暗示。
孔甲没空去体会那个暗示，因为他要打仗。可是他发现——战斧不见了，那柄被师门亲吻过的战斧，在众目睽睽之下失去了踪迹。整个宫殿动了起来，不安和怀疑发酵着。孔甲看见了巨大的萤火虫飞进早已侵占了整个庭园的艾蒿里。
龙池边——战斧被小阳拥抱着，小阳被死亡拥抱着。
一瞬间，孔甲觉察到自己仍然不自由。他不可遏抑的想起了师门，桃花之火……这种思念变成了一种声音，每夜都响彻孔甲的耳际，孔甲敲击着钟磬，想用有形的声音消解这无形的声音。盲眼的乐师将这哀感顽艳的声音记录了下来，替它取名为——《蒿里》。
冬天了，龙终于死了，这个消息没能及时传入孔甲耳中，因为他又在旅行。
再一次碰见师门的时候，孔甲发现了自己的第一茎白发，虽然他那刀削似的眼睛依然凌厉，虽然他高大的身躯依旧敏捷。
失去了花与叶的桃树在冰冷的风里展现着它线条华丽的繁复形式，银发的仙人站在树下，雪喧哗着，好象沸腾了一般。
——“我是夏的王，天下的王。可我是孔甲……我很累……”
——“我要的是你！”
——“不要再逼迫我了……”
沸腾的冰雪里，桃花之火依然是多年以前的容颜。飞溅的鲜血也是桃花的颜色……
美丽的仙人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仿佛早已经看过了命运的留言。沉重的战斧切开了他的骨肉，一下一下的，叩击着他紧紧关闭的心灵。
染着嫣红血液的手指滑过那线条分明的脸颊，仙人绯色的眼睛注视着孔甲满溢着疯狂的黑瞳。
“很痛啊……”修长的手指渐渐的下滑……
“真的好痛……”滑过健壮的颈项，滑过宽阔的肩头……
“这里。”仙人的指尖停在孔甲的胸口，那是，心的位置，“好痛……”
冰雪在燃烧，在落荒而逃的夏之王者背后，冰雪燃烧的火焰将天空染成桃花一般的绯红。
宁静而干燥的衰老是什么时候降临的呢？像澄明的阳光里金色的灰尘渐渐筛落那么自然……
孔甲知道和春天的繁花，夏夜的萤火，秋空的明月，冬日的白雪不同；长独角的马，会唱歌的蝴蝶，邈姑射山的仙人，瑶池的西王母是不存在的东西。所以他不再打仗，因为根本没有再战斗的必要。
偶尔他也会想起师门，出现在记忆里，绯色的仙人那破碎的身体多于优雅的容颜，所以孔甲觉得有去祭祀一下那株桃树的必要。
同样是一个三月，春意阑珊的日子。
一片焦土中那株桃树完全拒绝了春天的叩访，固执的保持着枯槁的外表，向夏王朝最高统治者的华丽仪仗挑战。
孔甲问自己记忆中那场冬天的火灾竟然不是幻觉吗？难道现实中也有那种火，那种桃花之火，可以将冰雪在瞬间燃烧起来。
锋刃崩裂的斧被供奉起来，但做赎罪的替身，神官们开始祷告，可是他们却不知道他们在向谁祈求。冗长的祷祝还没有进行到一半，风雨来了……祭祀中断。
惶惑的仪仗开始撤离那不详的领地，随从们窃窃私语，猜测着他们祭祀的究竟是不愿歆享祭礼的神灵，还是不肯接受超度的怨魂……
前呼后拥里，孔甲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立，像多年以前看着师门与青龙在空中嬉戏一样，自己所重视的一切开始以冰冷的态度排拒着自己。忽然之间他明白了，那时的自己意识到正被梦想的世界所离弃，此刻呢？是不是暗示着自己正被现世所拒绝？
随从们鸣弦驱赶着不详的死影，同时大声的击掌，唱起礼神的雅乐。可是孔甲的耳中，却听见了《蒿里》的乐韵……
透过宫车帘幕的缝隙，隐约的浮现着斑斓的影子——长独角的马，会唱歌的蝴蝶，邈姑射山的仙人，瑶池的西王母，他们鱼贯而过，最后是，师门……
桃花是他的食物。结实而健康的花瓣迫不及待的向那与花色同样娇媚的唇乞讨着死亡。
因为吃了太多桃花吧，仙人的眼睛四周晕染着薄薄的嫣红，仿佛醉酒的颜色；他的瞳孔则像树梢上最明媚的花。
——“我已经老了，可是你的美却永远不变……”
——“你才是王，夏的王，天下的王！”
——“带我走吧，我在你的国土上，我是你的东西……”
美丽的仙人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仿佛早已经看过了命运的留言。从未见过的微笑浮现在他的唇边，像透过桃花的夜色。优雅而温柔的，他摇了摇头，毅然决然的摇了摇头。
巍巍的仪仗行进到宫前的时候，太子皋按礼节迎接今上，对于他的拜舞，孔甲保持了一向的无视态度，然而敏锐的皋感觉到了有谁正用无形的手指，按压着车帘。
撩开帘幕的那一瞬，一双青色的蛟龙穿越了皋的身体，飞向雨止风住晴空。
所有的人都没有看见，只有皋将深黑色的眼睛转向无垠的苍穹。他茫然的看着青空深处，眩目的青鳞和绯色的桃花之火的尽情旋舞。
百官的惊呼惊扰了王子深切的注视，收回目光的皋看见在宫车的华丽宝帐里端坐着一具枯骨——
只有锦绣辉煌的衣饰证明着它包裹的是夏的君王，天下的君王。
宫廷里长满了艾蒿，漫过台阶，漫过短墙。一只巨大的萤火虫正静静飞入寂寞的蒿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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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哀乐名叫《蒿里》，相传为夏王孔甲所作，孔甲一直被描述成一个昏君，饲龙也好，任意拨弄他人的命运也好，杀死仙人师门也好，都是他倒行逆施的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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